文 | 军事科学院 王桂芳 王南
联盟战略向来是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支柱,是美国传统制度化安排和建设的结果。美国将联盟战略从物理空间平移到网络空间,通过充实、完善和加固网络联盟关系,力图巩固在新兴领域的优势,确保在大国竞争新时代的胜势。美国网络联盟有层次、成体系,聚焦战略对手,谋求网络霸权,对美国网络战略构成有力支撑,对我国网络安全带来重要影响。
一、美国网络联盟发展历程
美国作为互联网技术的发源地,对网络安全重要性的认知和行动较其他国家为早,在网络空间发展过程中始终扮演引导者、领导者的角色。美国重视依靠和打造网络联盟,维护网络领域的技术优势和霸权地位。美国网络联盟发展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政策确认。主要包括对网络安全威胁认知的统一和政策的确认,在一些领域初步展开合作。1994年,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布的一份报告称,信息系统和网络安全是“这十年乃至下世纪的主要安全挑战”。基于信息通信技术对社会发展的影响,美国开始与盟国就网络空间安全问题进行协调,统一立场。2001年,26个欧盟成员国和美国、加拿大、日本、南非等30个国家共同签署了《打击网络犯罪公约》,重在有效遏制网络犯罪。2003年,美国颁布的《网络空间安全国家战略》提出,要加强国际网络安全合作,首次明确将盟友合作提上议事日程,开始在国家政策层面确定了网络联盟的发展方向。2006年,美国开始与“五眼”盟国展开“网络风暴”系列演习。2008年,爱沙尼亚遭到俄罗斯网络攻击后,北约启动实施联合网络安全政策,通过了第一项网络防御政策,建立了“协同网络防御卓越中心”。2009年,美国在《网络政策评估报告》中进一步明确提出要加强国际伙伴关系的倡议,此后逐步加强网络联盟体系。
第二阶段,实质推进。主要在联合演习、信息共享、技术互动、培训和国际法规等方面展开合作,合作内容逐渐增多,层次逐步提高。2011年,美国从政策到行动发生了一系列重要变化,白宫正式颁布《网络空间国际战略》,将网络联盟作为国际合作的重要基石,强调多方合作、共同治理网络空间,主张建立统一的网络国际法规,突出国际执法伙伴的作用;国防部出台首份《网络空间行动战略》提出,要在关键地区建立强大的同盟体系和伙伴关系,增加集体威慑,重点地区是中东、亚太和欧洲。同年,美国与澳大利亚达成协议,在双边共同防御条约中加入网络空间防御内容。2012年,美国率先在北约启动“锁定盾牌”网络演习,促进盟国之间在网络空间的练兵协作。2013年,美日举行首次网络安全综合对话,就共享网络威胁情报、开展网络培训等达成共识,发布了关于加强网络防御合作的联合声明。同年,日美“2+2”安保协议委员会会议,确认两国合作应对网络攻击。2014年,北约将网络防御作为集体防御的核心部分,宣布网络攻击可能导致援引北约创始条件的第五条款。2015年4月,美国国防部颁布的《网络战略报告》提出五大目标,其中之一就是构建国际网络联盟,加强同盟关系。2016年,美日在“山樱”联合演习中首次演练网络战科目。
第三阶段,调整拓展。主要向提升网络安全能力、强化机制和共同应对强大对手聚焦,合作开始向高层级延伸拓展。美国希望通过强化网络联盟创建新的技术优势和核心战略资源,建立符合美国外交与国防政策且能够促进盟友关系的网络环境和行为准则,掌握网络空间主导权。美国国防部2018版《网络战略报告》提出,国防部与盟国加强网络能力,拓宽联合网络空间行动,进一步加强信息共享,实施集体防卫和集体威慑。同年,北约布鲁塞尔峰会警告,网络安全威胁越来越复杂,具有破坏性和强制性,盟国需要继续共同努力制定措施,利用包括网络在内的全方位能力威胁、防御和应对。同时,北约还宣布建立网络空间行动中心,对联盟行动和任务集中规划,协调网络空间作战问题。与之相对应,北约不断更新网络联合演习,突出军事网络能力。美国还针对新兴大国的网络发展势头,联合盟友共同压制,力图建造坚固的网络防御体系和全方位的进攻体系,保持关键优势。在对华为的遏制上,美国威逼利诱,说服盟国的无线和互联网提供商不再使用华为的电信设备,并允诺对合作的盟国提供“电信发展援助”。
二、美国网络联盟的特点
美国网络联盟目标明确,就是防范、遏制潜在的网络大国,建构美国主导的网络空间秩序。客观上,美国作为科技强国初创互联网,其繁荣和安全严重依赖信息网络。同时,全球信息化带来严重的网络空间安全隐患,美国认识到,单个国家难以防御网络攻击,需要联合盟国构建开放的全球信息结构和跨领域的总体网络防御体系,共同解决网络安全威胁。美国网络联盟具有以下鲜明特点。
一是战略牵引。美国网络联盟受其国家安全战略和网络安全战略牵引,以网络安全为纽带,基于原有的军事同盟,基本对象是以前的盟国,依据传统的双边、多边安全条约和协议。从白宫的《国家网络战略》到五角大楼的《网络空间行动战略》,前后多版网络战略文件均强调网络联盟合作的重要作用和功能效用,对网络联盟的目标、合作领域和范围等均做出明确规定,起到定调定向的作用。2018年的《国家网络战略》声称,美国将启动一项国际网络威慑倡议,制定量身定做的战略,联合对网络恶意行为体施以严惩,构建完整的全球网络威慑和军事打击体系。
二是双层次配置。美国网络联盟以北约为主阵地,以其他双边同盟合作为辅阵地,形成双层配套的网络安全合作体系。第一层是北约,集中了发达的欧洲国家,以传统多边平台为主,充实完善网络安全合作内容,涉及合作事项广泛,且直接纳入北约防务合作体系。美国在北约框架下一开始就建立了基本的网络协调,联合应对网络攻击。第二层为北约之外的其他盟国,包括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主要以双边平台为依托。近些年,美国与以上盟国签署了网络合作协议,或在军事合作协议中加入网络合作的内容,形成“双边+多边”的合作框架。通过这两个层次的合作,增强联盟的执行力,使他们成为美国主导的网络空间威慑行动的伙伴和增进网络攻防能力的支撑,一方面协调彼此立场,在网络空间保持统一的政策,另一方面延伸威慑,有效维护美国的网络主导地位。
三是多领域推进。美国网络联盟合作主要集中在情报共享、联合网络军事演习、技术研发和国际网络规则制定等领域。情报共享是网络联盟合作的核心。冷战期间建立的“五眼联盟”,保持了数十年政治军事信任和安全合作,且在网络时代使命任务得到新拓展,主要收集互联网情报,及时掌握网络空间动态。再加上后来的“九眼联盟”和“十四眼联盟”,美国与盟国实现了包括流量收集、设备获取、使用分析、密码分析、解密和转换,以及人工智能、秘密行动、反间谍、地理空间情报、执法、金融和交通安全等在内的广泛情报合作,建立起覆盖全球的侦察监视网络,增强网络空间集体安全的态势。此外,网络联盟内部还定期举行网络联合演习和人才培训,磨炼各自网军力量,同时利用盟友的技术和资源提升自己的网络能力。美国和北约盟国持续举行“网络风暴”“锁定盾牌”“坚定爵士”“网络联盟”等系列年度网络联合军事演习,参加国家数量和科目不断增多、扩大。此外,美国还与盟国在立法规则上协同推进,先行先建国际网络行为规则。欧洲国家以其法理为依据,允诺北约卓越防御中心以所谓的独立身份率先制定《塔林手册1.0》,时隔4年又制定《塔林手册2.0》。此后,欧洲国家在数据安全、保护个人隐私法等方面,也走在前列,美国、日本等国积极跟进并签署合作协议,形成有效的联动机制,在最为敏感且广泛影响民意的议题上抢得先机,赢得主动,形成西方主导的国际网络规则,联合制止恶意网络行为,确保美国在网络空间的话语权和规则制定权。
四是扩展政治影响。从历史看,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念和政治理念构成了美国网络联盟牢固的政治基础。美国认为,互联网是美国创新的产物,必须体现美国和西方国家的价值观念和政治理念。美国网络联盟强调网络人权、网络自由、网络责任等高度政治化的议题,争取网络联盟道义和道德高地。美国《国家网络战略》声称,竞争者将信息变成武器,攻击作为自由社会基础的价值观和机制。美国联合欧洲大国和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在联合国和一些重要地区、国际组织会议上,批评中俄等国所谓的集权政治属性及其对网络自由的“侵犯”,并通过所谓的自由网络联盟平台,在国际上制造不利于中俄的舆论氛围,获得网络空间国际影响力。
大体而言,美国主导的网络联盟存在广泛的共同利益,尤其在保护知识产权、网络自由和网络行为规则等方面立场一致,在网军建设、情报共享等方面建立合作和协调,在网络空间形成集团利益共同体。同时,如同现实的物理空间一样,美国和盟国在网络空间并非铁板一块,存在技术落差和政治互信问题。美国的技术优势和政策强势,使美国网络联盟总体上呈非对称状态,美国最大限度地控制盟友,由此产生的政治地位不平等和利益不对等将对网络联盟形成一定损耗。
三、美国网络联盟对中国网络安全的影响
中美作为网络大国和网络强国在许多方面存在分歧和矛盾,且与现实世界的矛盾相印照。美国视中国为网络空间的主要对手,通过动员、调动和凝聚盟友力量,集中网络资源,在网络空间对中国形成有力遏制。未来,美国主导的网络联盟对中国安全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网络信息技术竞争加剧。近些年,通过网络窃取知识产权、商业机密和技术安全成为美国频繁提及的安全话题和斗争议题,也是凝聚联盟团结一致对华的基础议题。网络信息技术以及由此衍生的其他前沿技术与网络社会形态、数字经济发展和军事力量建设等广泛的国家安全议题密切相关,美国联合盟国力图在技术源头上限制中国。2018年,美国联合盟国调整战略后,明面上以贸易战、科技封锁压制中国,联合盟友、胁迫国际行业标准组织打压中国最具发展潜力和前景的高科技网络信息企业,挤压中国科技产品的国际市场空间,实质上通过调动联盟力量迟滞中国网络信息技术发展进程,将中国逼到国际斗争的墙角。未来,随着中美战略竞争升级,美网络联盟将加强对中国网络信息技术发展的封锁和压制,孤立、限制和绞杀中国的科技人才、前沿技术和信息产业,从根本上虚化中国网络安全战略的技术基础。
二是网络军事威慑防御攻击力度加大。美国网络联盟建立在军事同盟基础上,主张网络空间军事化转型,倡导网络联盟施行集体防卫和具体威慑,进一步突出网络联盟的军事属性。美国联合盟国重点防范中国通过网信技术发展武装和增进军事实力,从而在军事上强势崛起。特朗普延续奥巴马的网络威慑战略,先发制人,先机出手,压制中国在网络空间军事技术研发和应用上不能走得太快、太远。未来网络空间,中国可能面临美国主导的联盟体系相互配合发起各种形式的网络攻击,以及频度和广度不断加大的慑防。
三是网络政治渗透明暗相济。美国在网络空间的大范围监控尽人皆知,同时利用其技术优势对中国进行全方位、多形式、多层次的网络空间渗透,抓住特殊敏感时机和国内社会、民生热点事件,暗中操纵网络媒体发动舆论攻击。此外,美国还调动盟友联合造势压制中国,欧洲大国和澳大利亚等国均声称遭到中国网络攻击,制造“狼来了”的舆论声势,同时利用网络人权和网络自由等议题,形成政治上丑化中国的国际氛围。值得警惕的是,作为拥有技术优势的一方,美国联合盟国对中国的网络政治渗透和监控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
四是网络规则强权规制。美国反对网络空间的“巴尔干化”,凭借其网络技术发源地和核心产品供应商的优势,牢牢掌握技术标准、行为准则的制定主导权,以及基础设备设施、关键核心芯片等产业链,控制他国网络建设发展,对中印等后起网络大国保持高度警惕和防范,维护其在国际网络空间的统治地位。在敏感度高的数据安全和个人隐私等问题上,美欧率先制定规则、建立规范,引导和支持其他国家签约跟行,压制中国就范,防止中国另起炉灶。
四、结论
互联网的诞生及其应用,美国在前,欧洲和亚洲的盟国紧跟其后,总体上处于同一战线,共同利益更多,规则指向一致,担心后来者挑战其既有利益,在战略和政策上共进退,是网络空间秩序的主导性力量。美国与盟国虽然存在一些具体而微的利益差异和矛盾,且特朗普“美国第一”的政策使盟国心存抵触,联盟关系受到冲击,但是,联盟关系的根基并未动摇,安全共性具有压倒性,未来仍是顺大同而存小异,共同利益大于分歧。中国有可利用的空间,可发挥技术、价格和服务的优势,通过近期利益和远期目标的时间差,强化利益纽带,削弱美国的联盟合力。从根本上,中国仍需完善网络安全策略、健全网络运行体制、重构网络安全架构、强化自身网络安全实力和加强广泛的国际合作,寻求中国的网络安全之路。
(本文刊登于《中国信息安全》杂志201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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